我得承认小时候我很恨中老年妇女,现在长大了,不能说不恨了,而是说长大了之后我终于说得清她们让我憎恨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们特别喜欢羞辱小女孩子、年轻女孩子,当众拿她们取笑、拿她们辱骂,其实说什么的都有,比方说我小时候体型比较胖,真的每一次见到我都要当着亲戚朋友的面想办法拿我胖这一点来取笑;除了体型之外呢,最令人生恨的就是她们最喜欢拿“婊子”、“做鸡”、“像个出去卖的”这种很严重很刺耳的词汇来刺激可能连性都不太完全了解的小女孩。

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恨的了,我们现在长到二三十岁的年纪,她们也苍老了,就敢说当面跟她们打起来,是不是?可你说一个小女孩十岁、十一十二岁的时候那里扛得住那么多刻薄妇女的讥讽嘲笑?

我写了这么久书以来,始终有个写作的母题是“婊子”,说真的,我写那么多书,几乎是所有主角都被人骂过“婊子”然后后来他们都以婊子自称。

我经常在想,我这种对于这个母题的执着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可能就是从这群养育、教育了我的老女人身上来的,我妈、我姨们、我的女老师们,她们简直像是有强迫症一样,只要看到不合他们心意的小女孩子、年轻女的,明明心理跟揣了明镜似的知道她们不是真的“婊子”、“出来卖的”,但是嘴上还是要这么去刺激人家、贬低人家。

我长大了之后,了解了经历了那么多之后,我终于明白,其实这是她们最大的恐惧,她们最大的恐惧就是“婊子”,无论是变成“婊子”还是婊子本身,用这个词或者类似的词去标在她们讨厌的女孩子、讨厌的女人身上,好像就能排解她们自己的妒忌、自私和怨恨。

我写小说写这么久,其实对这个词的感情逐渐很复杂,其实到现在也仍然有很多年轻女孩子从她们的母辈身上继承了这种恐惧,其实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硬性客观的标准,你的短裙短裤短于几公分你就是婊子,你用什么颜色的眼睛,胸口领子开到多低就是婊子……

到底有谁能说得清是什么标准,到头来,人们只不过发现女人们真的很恐惧这个词,所以随随便便地滥用,攻击别人,说真的,其实能被这个词羞辱到的女人恰恰不是真的性工作者,真正的性工作者只会反问:“是,哪又怎么样?”

我觉得我对于这个母题的执着,那么执着,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我采取了跟我的母辈完全背道而驰的做法,很古怪的是,我常常感觉自己是从这个词里面获得打破常规的勇气和力量的。我们干一些被思想老旧的人所看不惯的事情时就成了婊子,婊子好像已经完全超乎了原本“性工作者”的定义,好像只有当了婊子,我们才能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穿我们想穿的,做我们想做的。

我现在正在连载的小说,里面就有一句话,当配角哀求主角放弃寻短见,主角就宽慰他说。

“婊子总会活下来的,这就是人们恨我们的原因。” source
 
 
Back to Top